Talk is cheap.

【Spideypool】Something before the ‘Bad Code’

这次帝都SLO6的无料。

没想到那么快就发完了...不过也是我印的太少,本来给朋友准备的都忘了留下QAQQQ

一如既往的时间线混乱不知道在写啥,圈外的朋友把我吐槽死了(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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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神盾探员为前提的特工×黑客AU设定,可以算是《Bad Code》前传

        彼得猛得拽住我——这会儿我已经抬起脚准备踹开这道门了。他在低下头的轨迹间飞快地瞪了我一眼,从包里掏出了一副小巧的开锁工具。

        他端详了一阵锁眼,“这是很普通的门锁,没必要弄出那么大动静。”

        我举起双手,摇摇枪摆出一副“你是老大”的表情退到一边,看着他把小钩子伸进锁孔。我想象着倒钩被钩动,机关随之旋转、松脱——

        “咔——”现实和想象重叠,彼得得意地直起腰,难掩一脸兴奋。有时他就是个爱现的混球。我翻了翻眼睛把他拉到身后。

        我捏住锁头,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这太诡异了——兴奋的彼得和紧张的我,我们俩简直像是一对担心被人抓包的毛头小贼,或是科幻小说里对门对面的新世界既期待又恐惧的蜗居地底的新人类。但实际上我们正处于废弃的神盾安全屋门口,需要担心的就只有脚边垃圾堆里滋生的霉菌和惹人打喷嚏的灰尘。

        我平复好情绪,右手扭开锁头后又放回到了枪托上。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我仍然没听到屋子里有生物运动的声响。强迫症的确让人疑神疑鬼,但若是亲身经历告诉你“打开一间陌生空屋子的门之前一定得确保里面真的没人”,你就得好好记着。为了活着就得学乖,我不能再因为疏忽而吃子弹。

        彼得挨在我身后,缓缓地推动着门板,动作轻慢地就像老太太下泳池。我还惦记着起初那没踹下去的一脚,不耐烦地撞开门。透过扬起的飞尘我看到了伯莱塔直指过来的枪口,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以至于打了个寒颤——在看到熟悉的疤痕前我险些就扣下了扳机。彼得迅速带上门,在我身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妈的。我难以置信地对看着对面墙上的全身镜发愣。

        “谁他妈会在正对门口的地方摆这玩意儿?!”我全身紧绷的肌肉还没接收到放松的指令,那一脚的力气终于有地方发泄。每一步都积蓄着力量,我走过去,把镜子的下半部踹得粉碎。

        彼得终于在窒息前停止大笑,好像几分钟前嫌我动静大的人不是他。我不再针对那面操蛋的镜子,反正从碎片中只能映出数不清的憋着怒气的蠢蛋。

        我环视整个屋子,注意每一个可能藏有危险的角落。这不算难。我们站立的地方就是一个大房间,它被书架隔成两部分:小一点的地方摆了一张弹簧床,被子还乱糟糟地堆在一起,墙面上贴了几张做旧的海报;另一部分应该就是工作区域,办公桌们连成一长排,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显示屏和……我说不出名字的设备。窗帘挡住了占下半面墙的落地窗也挡住了绝大部分光线,我掀起一小角。这里是三楼,可以看见底下的几丛矮灌木和远处的楼群。这窗帘兴许都没拉开过几次,承轴大概也生了锈。除此之外只有小小的厕所和更小的厨房。我也不认为厨房起到了它该有的作用:应当放灶具的地方堆满了大纸箱,看起来都装了些落灰的纸质文件。说实话,不再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这样的混乱场景让我的老毛病又苏醒过来。我强忍着数数的冲动走过去打开冰箱。幻觉中的蟑螂四处逃窜,里面只有半瓶发了霉的果酱和几罐可乐。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

        我也没必要为这间安全屋原住民的健康状态担忧了,他死了。即使没被一枪爆头,这样的生活也相当于慢性自杀。而我们此次任务就是来回收他电脑里留下的资料。对于彼得来说是手到擒来,不过地点是在这间可能已经暴露了的不再安全的安全屋——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

 

        “CRT显示器 ![1]”

        回过头就看到彼得以老太太下泳池的几倍速窜到那一长排办公桌前,在一台看起来很笨重的显示屏前站定。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更喜欢旁边的超薄液晶屏呢。他兴奋地拖过椅子坐下,打开主机电源,在等待开机的时间里随意按下了几个键,键盘嘎哒嘎哒地哀鸣出声,同时也有一小阵灰雾腾起。就我所知现今的键盘都不会发出这么大声响了。这几件设备就像是从博物馆的泛黄老照片里抠出来的,再撒上一把陈年老灰。我也学着敲了敲超薄屏前的一副键盘,然后把桌面擦得干干净净。正好够我坐了上去。

        彼得带着同样卷土重来的兴奋说:“我有过一台IBM5100。”

        “有过?”我只咬住了他话里的时态,对剩下的词语没一点头绪。

        “IBM5100——世界上首款移动式计算机。”他瞥了我一眼,带着惊艳地语气叫喊出来,“我太喜欢这些古董机器了!它们太美了!”

        说实话我看不出来美在哪。不过彼得也没觉得M1911好看,扯平了。

        “我还记得每天只用拆拆主板搭个无线网的日子。现在却在这……”

        我等着他说老电脑的故事,却被冷不丁扯开了话题。我也不在意,该知道的彼得不会瞒着我。我挑起一边眉毛答道:“没错,业务范围变大了,你早该习惯。而现在必须得尽快搞定这玩意儿,万一暴露了——”

        “当然。当然!”彼得侧过身使劲把我推远,更专注地盯着大屁股显示器,“神盾损失了个人才,他的技术不错。总之我得先写个筛选器——所以你给我安静一会儿。”

        我无趣地在房间里踱着步,这一眼望尽的布局让我探索欲全无。我还是走向了拥挤的厨房。

        我双手插兜看着这幅惨状,几秒后还是按捺不住拿起了最靠近我的一份文件。人本身就是自己欲望的奴隶,更别提有着妥瑞氏症的我了。

        突然间我有了一阵不协调感:这是一张复印失败的纸张,文字部分明显向右下角歪斜扭曲。我又仔细读起内容——我发誓我有好几个月没有读过字了,上次看的还是我的体检病历——我惊讶地发现这是被截取了一半的新闻报道。

        “韦德!你小声点!”彼得不耐烦地冲我喊着,一定是我又在自言自语。我回过神来咬紧牙关。谁让现在没有一点儿事能转移我的注意力呢。

        可能是某种特殊的传达消息的方式吗?我想。于是我翻到下一张,这看起来是另一则新闻,关于一项新的生物工程。

        “韦德——”彼得的声音深沉了几分,随即又明朗起来。这是他嘲笑我时惯用的语气。“别告诉我你正在上网看新闻。不过这消息前几天就放出来了,你还忙着在洞窟里面磨长矛吗?”

        前几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探员是上个月殉职的。而我不可能记错任务细节。

        “彼得。”我这次放过了他,不跟他闲扯,开始小心又迅速地翻动堆在纸箱上层的文件,“你先别急着把密码——”

        “解开了!”他大呼一声打断了我。同时我也发现了预想之中最不希望看到的东西——炸弹,纸箱里,全是炸弹。

        “彼得!你——”我赶紧回头,越过还处在兴头上的彼得看见屏幕上跳出了一个鲜红的数字:10。

        09。我没空去吐槽置弹人的奇葩品味,冲向还沉浸在破解成功的喜悦中的彼得。

        08。彼得顺着我的眼神发现了计时器,花了一秒钟手忙脚乱,切换思维。

        07。“韦德!让我试试!”“你关不掉的!”该死的天才。

        06。我隔着窗帘几枪把落地窗打破,带着青草气息的气流压了进来。

        05。04。我把床上的被褥抱过来裹住我俩。

        03。我使劲抱紧彼得跳出窗外。

        02。01。我忍耐失重带来的异样反应盯着彼得惊慌失措的脸——这双棕褐色的眼睛里此时只有我刻满疤痕的脸。他的喊叫跟不上我们下落的速度,我只能听见风刮过耳廓的声音。接着就传来了破裂的声音,我似乎和身下的灌木丛合为一体。总之我和它,一定有一方碎掉了,一定有一方疼得快要失去知觉。

        00——在爆炸前得翻过身——这是我最后一个念头。 

[1] CRT显示器:学名为“阴极射线显像管”,是一种使用阴极射线管的显示器。通俗的说就是老式的大屁股显示屏=L=。

        我在战场,枪炮声震天响,火药味满鼻腔。往日的人墙现今只是一层雾,轻而易举就被打散。我躲在战壕里,紧靠土墙脊背收紧到疼痛,端着的枪都失去了重量,好像天生粘在手心。我和谁的胳膊紧紧贴在一起,他低垂着眼,陌生的语言直往我耳朵里钻,我拒绝不了。而我能做的只有让他的血水混进自己的汗水,或是反过来。我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诅咒还是在祈祷。

        我的内里空白得让自己都恐慌,怒吼声哭嚎声呻吟声都飘在头顶上方,除了喘息已经成了常态,我甚至发不出一声哀叹。那会儿好像灵魂都出窍,飞到子弹射不到的半空中俯瞰这片大地——到处都是未散的硝烟又起的土尘以及各式各样完整的不完整的人。接着一枚炮弹狠狠地砸到面前,把我失散的魂魄又拽进皮囊。

        它掀起一片飞尘但并没有立刻炸开。

        选择本身不存在对错,区别在于它将会带来的改变。多数人会把抱起炮弹的我视作英雄,但实际上我搞砸了整件事:这枚炮弹最终还是在半空中炸开了花。弹片们失控四溅,有些小块嵌到了我的左脸上,还有更多的土渣碎片飞进了我的胳膊里,扎在了我的肩膀上。但感受到最多的还是把整只手塞进耳道都阻隔不了的铺天盖地的轰鸣声。等到最初的耳鸣和晕眩感过去之后,我才发觉耳边突然爆开的痛苦尖叫并不是出于我——与我共享血汗的那个人被削断了小腿。

        那块插在腿骨上的不规则弹片就像块墓碑,宣告了他健全人生的终结。

        我仍旧发不出声响,连痛觉都消失了,透过血污和尘土瞪着天空——而天空还是和往常一样,不透的蓝,浑浊的白,地平线上悬挂着高射炮或轰炸机留下的云烟;天空一点儿没有被地面上忙着去死的人们影响,没有隆隆的哀鸣更不会落下一滴悲伤的泪。不能指望手里的武器能把天堂打穿,再把上帝拽出来纠正些什么:我不想问他错的是谁,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看着这一切。不过从第一条鱼进化出肺爬向陆地开始,他就已经目睹了太多自我斗争和彼此伤害。正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不过是又一张生存报表,打上同样前缀的编号同往事尘封被未来掩埋。有股冲动喷涌而出,我想要站起来,想要跳上战壕。我脑中是一幅在枪林弹雨中起舞的画面。但实际上我静止不动,砂石给我镶上了边。

        于是我闭上眼。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早就完蛋了,我们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提前自己奔向终结的日程表。本来可以不用这么费劲的——刚刚就说了,我搞砸了整件事。现在我被赶下了直飞班机,带着一张将会变得又丑又可怖的脸,和那些慢性病人挤在同一条单车道上。我烦躁,又不堪重负。我开始朝窗外一群群迈不出下一步的人们猛按喇叭,但他们始终挡在我面前,好像沿途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风光能补救贫瘠的一生。

        要我说现在就是世界毁灭的最好时机,所以我又睁开了眼。

        世界瞬间土崩瓦解。

 

        结果就是我醒了。我他妈又睁开了眼,又看到了惨白的天花板,又看到了惨白的吊扇的惨白叶片。我在压抑升级前再次闭上了眼。

        吊扇在慢悠悠地转着,发出的声音不像是在切割空气,更像是在搅和这块凝静的气团好让这里变得更加烦闷;它慢悠悠地见证着发生在这房间里的所有事,其实也就两样,要么有人活了下来要么有人死掉。但这两件事对我来说都太难了,要比我弄清楚眼前游离的光斑到底是视后像还是飞蚊症难上不知道多少倍。

        我倒是对现状熟悉得很——我没死,任务也完成了,可这之后还是免不了一顿思想教育。好比说我上一个搭档,他吊着胳膊坐在床边的圈椅里,等着我走出迷雾磨磨蹭蹭地睁开眼。这样他揪起我的病号服领子时,我就能看清他眼里的愤怒和不解。当然这只是我混乱思维下的臆测。可以确定的是,他恶狠狠地骂了句狗娘养的又把我恶狠狠地摔回去,最后恶狠狠地甩门走人。关于我最后一个搭档的结局仍旧充满肢体和语言暴力,和往常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我被拉扯着走完了整个不和平分手流程甚至还没能感受到伤口被牵动的疼痛,妥瑞氏症早就已经占据高地掌控了我的脑子。我徒劳地盯着前搭档在圈椅上留下的屁股印,抬起手抚平自己的衣领再放下。

        抬手,抚平,放下。

        抬手。抚平。放下。

        我重复了这个动作一遍又一遍。无数话语挤在嗓子眼,谁都不想退让结果就全被卡在这动弹不得。我的嘴唇颤抖,喉结上下跃动,双手停不下在布料上的滑行。但我还是有个紧急出口:笑。于是我开始笑,笑啊笑,整个人、整张床、整个房间都开始震颤。我笑得全身通畅,笑得再无他想。所有堵塞的话语都被声带颤动着打磨成同一副模样,再乘着吐息飞出体外。有些词,比如说“责任”、“牺牲”、“死亡”、“生命”,它们强硬又蛮横,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打磨最后还是会留在原地领导下一轮暴动。但它们不是不朽的,它们不会自我修复,总有一天也会像“搭档”一样成为一句笑语,一个没有意义的笑话。

        我还在笑,伤口彻底绽开,流出的血在来不及吸收的床单上积成了一小洼。我抽空用缺氧的脑子想没准这次终于把紧急出口开对了地方。我终于能去当面质问上帝对我们的真人秀到底有什么不满。于是我笑得更卖力,真正意义上的喜气洋洋。

        “嘿——”这是彼得的声音。

 

        “你怎么睡着了还能笑成这样?”

        “呃——”笑声仿佛还在胸腔里回响,我就被拉回了现实,调节失败发出了类似于打嗝的声音。今天第一次睁开了眼,意料中的酸涩。被拉开的窗帘更像是罪魁祸首。

        “恶化了早说,你边说绕口令边射别人膝盖的时候我好回避。”夹带着关心的嘲讽,彼得的拿手好戏。他瘪着嘴站在床边,挡住了些窗外的光,静止的吊扇悬在他头顶。我在它完全转变成直升机旋翼之前移开了视线。

        “咳——”我清了清嗓子说,“没准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错。”

        就我体验到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总是让过去和现在变得暧昧不清,前一秒我还在喝着汽车旅馆里的劣质咖啡,下一秒就手握战术刀抵在了某个人的脖子上——原因总是驴头不对马嘴,很大可能是任务中神经质的我把他刚掏出裤子口袋的钥匙串想象成了手榴弹。

        ——一句创伤后应激障碍就可以挡回所有解释不清的事。

        我还在使劲眨着眼睛,彼得走了过来,坐到那张目睹了太多生离死别的圈椅上。

        “从三楼上摔下来居然还没残废真是了不起。”

        “你忘了我是谁?”我想伸出胳膊,却在中途就支撑不住落了回去。也许根本连一厘米都没抬起来。我只能摆出浮夸的表情说:“哦活在1970年[2]的你可能真的没听说过我。”

        彼得没理会我幼稚又迟来太久的反击,说不定他根本就忘了。他只是告诉我可以休个长假了,我继续挤着眼说猜到了。但我这么说完全是对彼得的敷衍,因为这根本连猜都不是。猜好歹有对错,但我只是在重复做同一道知道答案的填空题。

        神盾总是会丢给我一些难题,我能交出准确无误的答案,但我写不出过程,写不出能被接受的过程。一小部分人认为我太过优秀,还有一部分人批判我的言行,说我极端,不稳定;这两类人在神盾中占了绝大多数,于是他们联手给我贴上了“异类”的标签:优秀和太过优秀不是同一种评价,极端和不稳定更是直接预见了我无法被理解的未来。

 

        有些事情发生在几年前,那时候我总是光顾另一间医院。那时候我还不是神盾的在编特工。当然现在也不再是,这只是题外话。我马上要说到的那个护士个头小小的,不吝啬笑容,会定期把病房走廊里的花花草草搬出去晒太阳。我帮过她几次。她算不上理解我,不排斥而已。

        记得第一次是我转着轮椅在走道里大声囔囔东冲西撞。由于被限制了一部分自由,我的轻微妥瑞氏症变本加厉,从被挟持的大脑里涌出的那股神经电流完全淹没了自制力,进一步侵占我的全身。小护士抱着晒多了太阳枝叶茂盛的一盆不知名植物出现在拐角,追着我破口大骂的胖子保安都升了调开始尖叫。我所有力气都涌向企图捏住椅轮的掌心,克服了惯性和摩擦力以及脑子里叫嚣着的可怕念头,可轮子还是压到了她的脚尖。我及时往前探了点身子让受惊的花盆落到怀里,层层草叶盖住了我的脸。想要持续大叫的冲动似乎没能刹住车被甩出了体内,我透过间隙盯着小护士,她还没摆脱掉惊恐,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

        等到我俩都停止大喘气之后我说,“我是韦德,谢谢你的花,哦不,是草。”

        小护士眨了眨眼睛说,“威尔逊先生你来这里太多次了,我认得你。”

        于是我从草叶间探出脸。她看我的眼神就和看她爱护的那些植物一样,我又把脸缩了回去。我开始怀疑让它们长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的到底是不是阳光。

        在天台,我请她吃过很多顿墨西哥卷饼。我们靠着栏杆坐在屋檐上,没有风。我们的头顶上只有蔚蓝的天空,数不清的建筑物挡住地平线。我还是能闻到泥土的气息,来自我们俩刚搬过花盆的双手。我似乎听到了几声鸟鸣,但不知道何处传来的警笛声轻而易举地盖过了它。

        “韦德,我希望能很久以后再见到你。”小护士说。

        “你怎么不说再也不想见到我呢?”我笑着回道。

        她也笑了起来。“现实点吧,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现实点吧。我对自己说。危险与疯狂早成了我的附属品。

        倾听一枚子弹飞过耳廓的声响或是让脸颊享受刀口的爱抚——这比任何我念不出名字的药物都管用。生死攸关的瞬间之于罹患抽动症的我有着奇效:让精神集中到极致,所有尖叫、模仿、自言自语、手舞足蹈的冲动都被肾上腺素洗刷一空。而副作用就是这些或轻或重的伤口。同样都不会消失,但它们总会痊愈,不会比妥瑞氏症更长久地折磨人。

        现实点吧。

        但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的确隔了挺长一段日子。

 

        小护士已经不再奔走于各个病房。她坐在前台撑着脑袋发呆,甚至没注意到我。而我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就注意到走廊里的植物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每个床头都摆着的一盆假花。

        好在她的眼神并没有变。我仿佛又变成了那些能晒到太阳的花花草草、受到优待兴高采烈地生长着的花花草草。

        我又请她在天台吃了顿墨西哥卷饼。栏杆被拆掉了,但她不怕,所以我们还是坐在老地方说着话。小护士说她很难过,我说是不是因为她喜欢的植物都被处理掉了,她说跟这个有关系,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些塑料盆栽。

        “韦德,你说为什么他们要选择假花?”

        小护士用陈述句的语调提出这个问题,单纯想让我来接下一句,不愿让我傻愣愣地坐在这听。而我总会想是温柔的本性让她干起了这行,还是成为了护士之后不得不变得温顺?从前我一直认为人是不会改变的,只是逐渐展露或激发出全貌。人的出生经历了跟在种子上用激光刻出文字一样的事情。成长的过程中充满了未知,最后会得到祝福还是诅咒却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后来我又发现:经历成就人,选择拼凑过程,人决定选择。这根本就是个“先有蛋还是先有鸡?”式的问题。

        妥瑞氏症已经紧咬着那些愚蠢的字眼不放了,总得有个人接下小护士的话。于是我装作好好思考了一阵,挠着头说,“是因为它永远不会凋谢永远那么好看?还有根本不需要别人去照顾打理?”——她不知道我表面上的一声不吭只是层脆弱的伪装。为了不让那些疯言疯语逃出来,我必须咬紧牙关。逃过了刀枪逃过了榴弹,我还是被一头撞进死胡同的自己毁了。

        “可是就算不死也还是会腐烂,这样的永远明明就是个谎言。”

我想了想楼下的那些塑料小花们。本该色彩艳丽的花瓣和叶片上覆盖着一层薄灰。

        “不是不死,你忘了它们只是假装活着。”

        随后我就觉得这段对话被扯得有点高深了。我不确定再这么任由思维发散下去我还能不能阻止自言自语。我也逐渐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再是几个月前的小护士了,在我不清楚的日子里有些东西改变了她;或者说是激发了她——得了,在我思考出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前强迫症不会就这么放过我。总之无论我怎样期望,从中作梗的时间都不可能化为乌有。

        我对这一发现如坐针毡。阴谋论——一些奇怪的想法在脑海中掀起巨浪,我开始急促又轻微地敲打膝盖。我强迫自己停止无谓的疑神疑鬼,找了个借口再次逃走了。

        当时我不知道这是场一劳永逸的出逃。

 

        只有分别的瞬间是最难的,不再见面也没那么无法接受。我习惯了不停翻页的生活,很多人来不及道别就已经永远退出。我有很多次可以走进那间医院但我从来没有,从来不想。除了债主没多少人喜欢翻旧账,去他的念旧,你总会找到替代品,“你总会找到更好的。”——除了棺材或骨灰盒,这句话适用于一切场合。

        哦,但我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彼得是什么人的替代品。彼得是……彼得是我无法形容无法定位的。小护士让我拼命压制自己;而面对彼得时我才是完整的,我的综合症们总算有了一席之地。

        早些年,有人告诉我在做到自我控制之前得要能正视自己。因为说到底也只有自己能治愈自己。我并不像看热闹的人认为的那样需求关注度;我承认了我的自毁倾向,同时也没法把愤世嫉俗从身上刮去得一干二净。战争毫不留情地把这个世界碾压成一片废墟。我在残亘断壁间行走,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抽动的陷阱;我追赶遥远又平静的海平线,却被卷进语言的漩涡。我被自己的疯狂囚禁了。看来那间油腻又灰暗的办公室里的确存在过一个心理医生,他说的对,疯狂很早就缠上了我,正视它才不会被它压倒。是彼得心有灵犀的许可拯救了我,把我从深海捞回陆地,推翻了死胡同的高墙。我源源不断的冲动找到了发泄口。事实证明,我解放了言语,言语也解放了我。就像通过抓痒来暂时缓解瘙痒,因为彼得,我最终也没有被深陷妥瑞氏症的自我吞噬。

 

        “韦德。”彼得的声带绷得太紧,临近断裂。

        “你又通宵了。”

        “是。”与其说是回应更像是一句叹息,“鉴于你现在只能老老实实躺着,跟我老老实实坦白好吗?”

        “你说什么呢,我对你够坦白了,干净得就像放在我桌子上的任务简报。”我说的大实话,弗瑞是最好的担保人,“或是弗瑞的发根。或是布拉德·皮特的发型。[3] ”说完我就皱了下鼻子,告诉妥瑞氏症这些联想太不入流了。

        而彼得的聪明脑袋瓜已经进化到了能选择性过滤废话的程度,他煞有介事地端坐在圈椅里等我的回答,装作刚刚那些脱离大脑控制的话并没存在过。

        “这不是你的错。”我还是在沉默中败下阵来。

        彼得看起来很好,有些不算严重的擦伤,从之前走动的姿势来看也许还扭伤了脚。他的安全是我一定要确保的。可我也知道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他一点都不好——他又认定了我是因为他的过错受了伤。

        “我不能不负责任地说‘这不是我们任何人的错’。”我顿了顿,“这句话好像有点绕口。”

        彼得略微动了下嘴角。

        “你得知道你做的很好。你解开了密码!这才是你的本职工作不是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10秒钟的反应时间,就算我是死侍,你被称作蜘蛛侠,我们也都知道彼此没有超能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使劲拍了拍彼得的大腿,牵动了伤口我疼得咧起了嘴,顺势扯出了一个想象中就很蠢的笑脸。

        “等等,你记得把——”

        “当然!”彼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把硬盘带回来了,资料已经上传。我说不定能从中揪出有关幕后凶手的线索。”说完就站起身往门口走。

        “小蜘蛛。”我努力支起上半身——至少也得有一厘米吧,“我有没有说过你是英雄?”

        彼得想装作没听到,但他开门那一瞬间的停顿还是出卖了他。

        哦,我说过无数遍了。我可确定了。 

[2] 1970年1月1日是UNIX纪元年。 

[3] 指布拉德·皮特在《狂怒》里剃掉两鬓的发型。由Fury(狂怒)联想到电影《狂怒》,也是妥瑞氏症的症状。

        三曲翼的天台成了我的新欢。它很高,又处在一个相对独立的环境里,当我躺在屋檐上时除了天空什么都看不到,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没有任务和训练时我就一直呆在那。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已经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地盘,当然别人也这么想。每当弗瑞有事找我,而我又“碰巧”忘了带通讯器时,总有些好同志会战战兢兢地摸到天台上。几乎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他们大概是猜拳决定人选或是列出了名单轮流上。我怀疑总有一天弗瑞会亲自过来。而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几乎是同一副愁眉苦脸,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我特别想告诉他们我不是皮肤病也不会传染,我的抽动症更不会失控到甩他们一巴掌。当然我知道这是天性使然,只有这种时候人们才会去相信什么“表里如一”。我能读懂这种情绪,七分厌恶三分畏惧吧。习惯就好,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评价也给我带来了可贵的安宁。

        但有个书呆子不像其他人那样眼神游离无处落脚,他出现在平台上时就直勾勾地盯着我,让我想到最后一次见到的小护士。我想我能体会到被她注视着的那些塑料小花们的心情了。我倒希望他能表现出明显的嫌恶,结果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眨眼的瞬间视线就转移到了别处。我默默地看着他走过来,已经起身准备跳下屋檐了,结果他转向了我左手边两三米外的角落处。我照例伸出打招呼的右手僵硬了一秒,迅速地弹了回去。结果这又引发了一阵微小的抽动,我把动作幅度控制在他看不见的身子另一侧,手掌抬起又落下。而他折在了墙角的阴影里,只有半截脑袋暴露给了阳光,翘起的一部分深褐色头发晒成了亮金色。我重新仰面躺回天台边缘上,斜着眼看他摊开一本书。我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那个书呆子就是彼得·帕克。这就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我在三曲翼内部见到他的次数也不多。而我见到他的时候都是在看书,要不就是捣鼓电脑。我从一些老伙计那里得知他是新来的科技研发人员,计算机兼武器专家。名字是彼得·帕克,挺年轻。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了解。不过有这些也够了,毕竟档案式资料对他们那种人来说没什么实际意义。一个好黑客要修改或是删除资料都是轻而易举的事。直觉告诉我他不仅仅是“好”的级别——看看其他人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一部分人是投以稍有偏差就蜕化为忌妒的羡慕眼神,剩下的就是转化成功的那些了。

        有次我撞见他和几个似乎是技术人员聚在一起争论些什么。他抱着胸却是一副攻击姿态,眉头皱得像阿尔卑斯山,每一道纹路里都塞满着生活中的糟心事。看起来高傲执拗又固步自封。他身边一个面临中年脱发危机男人在慢吞吞地说着话。

        我认出了脱发危机,我和他有过几次小小的合作。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就只有一个字——烦。估计我给他的印象也是烦——毕竟这是所有合作过的探员们给我的评价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我认为那次合作充满了弗瑞的恶意,因为我俩根本就是两个极端:他的不慌不忙和我的神经质。

        综合症们总是踢着我的屁股大喊:

        “前进前进前进!”

        “说话说话说话!”

        “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

导致我每隔一段时间总得摸摸弹匣或是擦擦匕首,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敏感过度;相反他就像是老动画片里那些沉默又呆滞的路人角色——摆着张蠢脸,废话连篇,阴魂不散,或是干脆搞砸一切好事,把剧情引向矛盾点。我很感激他到最后也只是绊倒在离“世界去死吧!”陷阱半米远的位置;我同时由衷地希望身边这样的人能他妈的长眠不醒,给可怜的世界和可怜的我少点负担,(说真的,这是我去年的圣诞愿望,反正也没实现,我就说一说好了。)让我和麦高芬[4]搭档都比他好——麦高芬·查无此人探员。

        现今我看着他折磨别人,从四面八方受到的压力紧跟着他的吐沫星子喷洒到那个新探员身上。小帕克手抖了一下,抹了把脸终于开口打断了他。

        我只能听到些爆破音。我把那些听不懂的词汇理解成专业术语,那么这应该是和一次黑客行动有关。大差不差吧。而脱发危机慢慢涨红了脸,这可不是副好光景:想象一颗原本就足够饱满红润的大苹果——彼得的话语就像催生剂,它瞬间熟透了,又熟过了头,开始起烂斑,皱缩。

        “……不该……那些东西……删除……权限……怎么……职责……公开——”

        “——那你来解决它啊!天才!”脱发危机尖锐的怒吼猛然爆开,我一惊,不知不觉跟着骂出了声。放错酱料的卷饼、卡住的录像带、卷刃的刀——我搜刮出还浮在脑海上层的操蛋事,咬牙切齿地发泄移情而来的愤怒。又是无意义的抽动症状。

        也许是脱发危机被羞辱的场面还没有满足我,更远不足以抹消他对我造成的损害,连妥瑞氏症都看不下去,想替我讨回公道。我纵容自己走向那小团体,企图和脱发危机一样拉低他们的平均智商。

        “彼得·帕克万岁!”我从背后勾上了他的肩膀,胡言胡语。他比我想象中和已认识的技术人员都要结实一点,我装作不经意地摸到了他的大臂,我只能说那不是敲键盘能练出的肌肉。

        “韦德·威尔逊?”彼得·帕克拍开我的手,从几个月前开始的毫无交集的天台幽会到现在他第一次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想象他眯起的眼睛是扫描仪(我总是把技术人员想象成扫描仪),站在他面前展开双臂,乐于向他展示我的所有。

        “我一定得告诉你——”脱发危机像是不甘被突然无视的寂寞,非得在这时候得意洋洋地开口,“这家伙是个怪胎。他——”        

        “哦。”彼得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允许我实话实说。你们,不,我们——哪个不是怪胎?”他扫视了一圈,我也跟着转过身,站在他身侧。彼得的视线就像细小的电流,除了在远处对我们这个小团体不闻不问的探员们,这几个新人都受到了波及。脱发危机挪动了下身子,张了张嘴,又不自在地闭上。

        “难道你是正儿八经投简历来神盾应聘个打字员?最基本的一件事,走出这栋楼就不是你自己——双重身份不是怪胎你他妈告诉我还有什么是?”

        静默。来自我和彼得面对着的人们。

        欢呼。来自我首次被认同的综合症们。

        “我也有话要告诉你。”彼得满不在乎地打破这片安详的死寂,视线滑向脱发危机,“这事打从一开始就交给我来办的话根本不会这么复杂,在你抹发蜡的时间里我就能搞定。”我看了看脱发危机,他连脑门都涨得通红,但退后的发际线之上还有几缕发丝服帖地黏在一起。

        “我假设你们受过专业训练,可实际表现的就像是蝗虫过境一样,很多数据破坏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能听进去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在被那些奇怪发音的术语噎死前识趣地离开了,我怀疑彼得说的话中一定有些不是英语,我他妈就算听到“蜘蛛”[5]一词都不能确定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蜘蛛。不过看到脱发危机不舒坦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即使我仍然想不起他的名字。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远远地终于又听到了句人话。

[4] 麦高芬是一个电影用语,指在电影中可以推展剧情的物件、人物、或目标,而关于这个物件、人物、或目标的详细说明不一定重要。 

[5] 这里的蜘蛛是指网络爬虫,是一种按照一定的规则自动抓取网络信息的程序或者脚本。

        下午两点刚过,我结束训练,随便冲了把澡,把剩下的两个墨西哥卷饼加热好带去了天台。热水澡和食物把肌肉的酸痛赶走,我躺在老地方享受着比往常要温和的阳光。

        我没能睡着。有些时候我闭上眼就会看见混乱崩坏的场景,捂上耳朵就能听见年代久远的呐喊和哀叹。就算我放下了,我从各个地方带回来病症仍旧死死纠缠。

        一片阴影投了下来,带着油墨的味道。

        我透过眼睑看见阴影发生畸变,它催生出一小部分逼近我的脸,稳稳地落在一大片疤痕组织上。

        “你有想过去掉它们吗?”

        “没有。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我是说,想想这些疤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相信你也知道那只是一部分原因。”我仍旧闭着眼,“实际上我考虑过,可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我杀过人,也差点被杀。在战场上前一秒还活着的人连最后一口气都来不及咽下,他们的血溅到我脸上的瞬间就凉了,可是要真正死掉却慢得多。看着他们,我就觉得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子同时也在刺着我。那就是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发失控的我的脑子,我的胡思乱想。我知道我对此无能为力,但还是有一部分的自己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

        “我失去了,同时也得到了。疤痕盖住缺口,我不知道去掉它们之后还会剩下什么。但我可以确定那些都是活下来的代价,就算看不到它们也永远存在那里。”

        “你就承认吧彼得。”我睁开眼睛,彼得的手还停留在我脸上,“它们很酷。对于网络上某些有着特殊癖好的变态来说更加宝贵。”

        “韦德你知道吗,你总是这样。”他收回手,慢腾腾地说,“刚让我相信你还是有点人性,接下来又表现的像个混蛋。”

        “我知道这是经典教科书式的个人防御机制。你就是不愿意,不,是怕被别人看穿你的真实想法。这没关系。”

        “我只想告诉你活着比什么都酷。”彼得用膝盖拱了拱我的侧腰,“现在弗瑞有个任务要给你,呃,给我们。”

        “好好好——”我捏着彼得的手站起身。

 

        我非常镇静。综合症们难得不再窃窃私语,蛰居在身体深处。

        这些年来我经历的一切、改变我的一切,它们仍在那儿,还能看得见、摸得着。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我不知道是输给了过去或是会败在未来,甚至连一直在追赶着的目的地到底有多远都不知道。但没关系,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我一定会被几年前的自己嘲笑。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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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无料不能弄得成本这么高惹.....腆着脸求个repo(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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